昨夜夢境再次降臨。
我對SF的最後一個印象是在某堂課後,他把頭髮梳到腦後,綁成一束馬尾,戴著黑框眼鏡,倚在欄杆上,手上拿根煙,若有所思。一開始我就發現他了,他的臉色仍然像是抹了一層灰般,蒼白、沒有生氣。很快我決定自己眼底得不動聲色,很快我決定自己要貓步通過走廊。但SF的確看到我了,在我通過他身旁的同時,他抬起了眼,目光正對著我,並抬起手,向我打了招呼,我十分驚慌,心中跑過無數紊亂的思緒及畫面的同時,匆忙抬手回了招呼,便落荒而逃。在那之後,每一次我與SF的不期而遇,都重新教我認識何為落荒而逃。我不得不落荒而逃,由那封令人難堪的信起始,每次,在那之後,每次我總想這種道別的方式,應該清楚說明我們往後的關係,我應連一聲招呼都得不到,每次我總這麼想,每次我總準備貓步,每次總出人意表,每次我總落荒而逃。
昨夜我夢到SF。我還記得一些零碎的夢境,例如在黑暗中,他熠熠發光的雙眼冷冷地看我,我很想知道他在控訴什麼,他在控訴哪個部分的我?昨夜我夢見SF,睡得極不安穩,另一部分沒有入眠/入夢的我啟動生理機制,將身體繃得緊緊,克制自己不要出現太大的動作。SF在我出國前來找我,是的時間回到了我出國前,約略是因為他意識到我即將離開,想起我們過往種種,覺得不忍/不捨,有一點要重修舊好的感覺。他到底也沒說什麼,我也沒說什麼,他一到我面前我就曉得他的意思了,我太高興,而小心翼翼地壓制著情緒,深怕太明顯的情緒、太大的動作,會驚醒他,提醒他這是多麼不智的舉動,而再次轉身離去。我們輕輕地牽著手,我還記得他的手,不如我的粗礪,有著柔軟、似無骨的觸感,我不敢緊握,如從前,怕自己的角色太具保護性。我們說話,我還記得他的聲音、他的表情,他說話的速度緩慢,低沉而溫暖地吐出每一個句子,配合他的表情,溫柔地包容著什麼,但不過多。我們走路,我們邊配合著彼此的慢速度,再調慢自己的速度,便愈來愈慢,愈來愈慢,彷彿時間靜止,我們的散步永遠不完。
夢境此時漸次淡出,我們沒有道別。
今天醒來後我一直努力追回昨夜的夢,試圖想起夢的內容,想知道是什麼夢讓我如此緊繃不安,想起之後又開始回憶每一個細節,從第一秒鐘到我昏迷前的最後一秒。那封十分嚴厲的信,此刻又進入我的腦海。「過去的已經○○XX,該##的事就讓它**。」,我還是沒搞懂什麼叫做「過去的已經○○XX」,自然也不曉得什麼是「該##的事就讓它**」。我無法制止自己,不斷從手邊正進行的事上分心,短暫地陷入和他有關的記憶,對自己的責備,以及,無以名狀的某種情緒……我已不知該如何稱呼它了……。時不時我想我從來沒離開那些記憶,只是召喚與否的問題,每隔一段不算短的時間,我的身體便自動喚醒那部份,在夜裡入侵我的睡眠。這些夢以不同的方式提醒我顯意識潛意識中我從不間斷的懺悔,如一片漆暗中那雙晶亮而冷酷的眼,長久地凝視我,即使那只是我幻想出的場景,即使事隔多年,我都能馬上從凌亂繁雜的記憶匣中抽取出這個畫面,那不寒而慄的感覺歷歷如新,像是一條未知的道路向前鋪展,我摸黑前進,不時為路上的坑洞絆倒、磕碰雙腿,留下滿滿的新痕舊傷。每一次仆倒在地時,我總深知自己又落入相同的陷阱,那是我為自己設下的陰謀,只是我從來無法預知何時、何地、什麼樣的情況下我又會被引誘,而再次陷落。一次我看到新聞上播報某偏遠地區至今尚無法完全拆除的地雷,我一直記得那個村落的寧靜恐怖,我常可想像自己一直在那樣佈滿地雷的一方土地上緩步摸索著前進,時常誤踩引信,將自己炸得皮開肉綻,事後我撿回尚在的軀骨肉末,朝身上拍個幾下硬黏回去,繼續前行。有時候我看著這塊廣袤荒蕪的土地,會覺得寸步難行,便想起他信裡說的:「該##的事就讓它**」。
那封信上說著類似這樣的話:要我睜大眼睛看看四周、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、要我走出來、不要只是活在自己的想像中、要我,自求多福……。我想起我說了這許多話,通篇充滿我、我、我,和他曾經熟悉的我並無太大差別,或許我應該改變,只是我的視力不佳,在暗路上走著總會碰撞,在地雷區裡總會搆著引信;有時我累極,想坐下來休息休息,卻又不知何枝可棲。我已經太老、太疲倦,硬生生擠不出眼淚,否則你看,這樣的場景多麼適合一股熱淚。
Friday, October 21, 200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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